十八歲之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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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2000年到2004年那段期間，每到六月，我總能在時報廣場看到輛輛加長型禮車，那種被暱稱為Limo的馬路怪物，據說裡面有小電視、有雞尾酒、有長沙發和衣香鬢影的人群，似乎打開車門，走下的必定是金髮璀璨的美人，或者至少是穿著亞曼尼或浪凡服飾的氣質男子。

這樣的禮車四季都會出現在繁忙的紐約街頭，然而六月，有一點不同。倒不是說Limo會從慣有的黑白轉成金黃多彩，但如果把洋溢青春計算入內，也許要這樣形容也並無不妥。這是六月呢！畢業季正開始，車上的賓客再不是從拉斯維加斯來的大亨、也不會是華爾街上的銀行鉅子，而是一批又一批在無盡笑語中歡灑歲月的十七八歲畢業生，她們一個個將頭探出車頂的天窗外，仰視曼哈頓獨一無二的天際線，大聲喧嘩在時報廣場閃爍的霓虹招牌下。

「聽說Limo租用的費用不算太貴呢？」雖然這樣說，但從來不曾衝動到去坐一趟試試，紐約是有提供這樣的服務給遊客的，但我喜歡在街頭漫步的感覺，最最奢侈的舉止，只有在某個瘋狂的夜裡拉著友人陪我跳上馬車，在光怪陸離的百老匯42街感受時空錯亂的痛快。

「應該很有趣吧？」在Limo呼嘯過時，偶爾也會這樣想。

離開紐約許久後，我繼續在旅途中漫遊。某日步出機場，清晨的朝陽稀落地穿透雲層，在一個美麗的島嶼上，照說適合慢悠悠地閒蕩，然而沒有心力細看，疲憊的飛行讓我想早早將自己扔進某個溫暖雪白的床褥之間。拉過我的小小紫，低垂著頸項任由機場人員幫我安排一輛計程車，島很小，是以不擔心會有叫價高昂這樣的事。

「小姐，你可以上車了。」我舉頭，累極的雙眼大睜。「這不是Limo嗎？」摘下眼鏡揉揉眼睛，我想必定是累壞了所以錯看。

「小姐，只有一個小箱子？」貨真價實的Limo司機彬彬有禮地下車幫著抬行李。我彷彿跌入夢境，踩著雲朵莫名所以地進了Limo。

「漂亮小姐，我不會多收錢喔，跟一般計程車收費一樣，載完這趟我就要休息了呢！」Limo司機笑著說明偶爾也是會這樣出來打打零工，雖然按照常規的確可以要價多一些，不過…「載到漂亮小姐，心情也會變好欸，回去可以睡個好覺喔。」據說當時似乎是這個讓人害羞的理由得以意外地有這趟夢幻之旅。

我像個孩子似地在車裡咖擦咖擦地按下快門，既不講究構圖也不講究清晰，完全興奮地不知所以。急著打開每一個能夠打開的抽屜或暗櫃探索、在柔軟的米色皮沙發上伸展軀體、拉開天窗感受島上的涼風習習、把玩著威士忌與酒杯，與想像中的友人舉杯…從來不曾這般希望車程可以長一些，但抵達的剎那卻還想賴在Limo裡。我是十八歲即將畢業的孩子，在豪華加長禮車裡翻滾著，懷抱愛與熱情、對於前方數十年的未知毫無所懼，而能夠喜悅地做著無邊際的夢。

並不是好照片。但總能讓我想起那個像夢一樣的清晨。脫離十八歲已經很久了，在人生的旅途中毫無辦法地跌跌撞撞，清醒過，也迷醉過，快樂過，也難以自抑地哀傷過，已經到了很當知道所謂的現實是怎麼一回事的人生階段。

然而還可以做夢吧？

還擁有作夢的能力吧？



至少，寫出這些文字的當下，我，很想做十八歲之夢哪。



攝於清晨的Limo中˙極美的太平洋小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