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21.2013

【新加坡日記】圍城


Copyright ©Jas Chen

結果我流落到了這裡,慌張地帶了貴志祐介的新書,和一本彷彿永遠讀不完的《甜美的剎那》,雖然這個下午可能光靠薄薄的ipad就能打發。

購物中心的人潮不多不少,店許多,能久坐的卻沒有幾間。我也是沒奈何,才坐進了這間不是沒得挑剔的小店。小店主要賣餐,有全天供應的套餐,下午也有下午茶,有網路,傢飾甚麼都不算特別有特色,放在台北是再普通沒有的地方,可是在新加坡的這一角,就是鳳毛麟角,如不想去星巴克,大概就只能是這裡。

我換了兩次位子,因為客人少,服務生也就無所謂。心中早已有決定,我卻還裝作翻菜單的樣子,仔細看看周圍。把頭髮有條不紊梳起的服務生看起來有年紀了,並不像在這以獅城而言尚可算時髦的餐廳中工作的人,三三兩兩坐著的客人都還沒有神經過敏地戴起口罩,我不禁悄悄把剛脫下的口罩收進皮包。

這兩日,我學會了一個新詞,叫做PSI(Pollutants Standards Index),空氣汙染指數,同時知道PSI數值超過一百就不算很好,超過兩百便非常不妙,超過三百就有害健康了。超過四百呢?不知道,維基或新加坡環保署都沒有說,不過外面的空氣已經到達PSI400了。

我在新加坡的小小公寓雖然應有盡有,平常更滿意起居室不用空調也因為好方位與高樓層之故,空氣總是舒爽潔淨,溫度適中,如今卻不行了。因為霾害不能開窗,祇能把人關在有空調的房間。我自閉了兩天,窗外灰黃濛霧的空氣隔開了濃稠思緒,乾淨地只剩下我自己。公寓正對面的大操場還有人在慢跑,我居高臨下看著那人跑兩步停下來大肆咳嗽一番,又繼續跑。不知道為什這麼拼命。

我想這樣也很好,跟平常日子好像沒有甚麼不同,祇不過開了不常開的空調,名正言順地不煮飯,我還是一樣沉溺在碎糖果遊戲,沖泡從越南買來的咖啡,在床上翻滾著看閒書。有一刻朦朧地想起在美東大雪的時光,也是一樣困在窄小公寓中甚麼也不作,甚麼也不想,心中泛起一絲甜涼。
不過黃沙終於還是漫進了屋裡,幾乎祇要出臥房門取水取食,差不多就想戴上口罩。退無可退,乾脆出門吧。於是想著總是大開冷氣的購物中心,算不算是好的避難地。

我也想起那年酷熱的暑後,美東無風,曼哈頓下城的小公寓空調失靈,不得不出門尋覓地方趕報告的時候。學校圖書館滿座,接近期中考,紐約眾多星巴克一時也坐滿了讀書的人潮,我路遠迢迢尋覓到紐澤西州,才總算在面對美麗港灣的地方找到一間可以看許多帆船的星巴克(還是星巴克,真是),自此在夏季永恆半定居於此,想來是我與咖啡館緣分的開始。

新加坡沒有甚麼咖啡館,至少在西側這一帶,獨立咖啡館並不多。為了不同原因避難咖啡館,在此變成一件不太方便的事。然走在漫漫煙塵中,才驚覺自己格格不入,獅城子民彷彿體內裝了自體過濾器,甚麼也不遮掩地在灰如雨下的路上走著,戴著大白口罩的我反而非常突兀。印尼野林失火早不是發生一次兩次的事,難道本地人已經習以為常?

過去這一年我可以說暫居在新加坡,然而實際停留在此的時間卻不是很長。我習慣了移動,習慣了每一個陌生城市,卻始終沒有辦法習慣新加坡,也許是因為怎麼也找不到合意的咖啡館的原因。
購物中心二樓的這間商業型半咖啡館,空氣不管怎麼說,比外面好,也比漫進黃沙的家裡好一丁點。全餐相對可口(也就是東坡肉和糖心蛋),網路很慢。我專心讀著書(可是讀柯裕棻能怎麼專心?),咖啡不怎麼好。
時間過去,日將落西山,深深隱藏的不安騷動如灰塵靜落。購物中心的人潮逐漸出現一張張戴著口罩面目模糊的臉,只有來自印度蒼灰色面孔仍趾高氣昂地挺著,毫不在乎。我想起曾經在舊德里香料市場度過極其難受的一個上午,淹沒著香料粉末、塵土、乾掉的各種動物排泄粉塵、正在施工的煙灰等種種雜質的空氣嗆得我眼淚噴嚏不斷,周遭的印度人卻連眼睛都不眨,那麼現在的毫不在乎就一點不奇怪。

我暫時將目光放向窗外,二樓的高度正好看見MRT靠站,新加坡習慣在捷運站旁建設大型購物中心,於是看著列車來回便是日常風景。這當然沒有漂浮在藍色港灣的白色風帆來得不羈,可是不管在紐澤西還是新加坡,我所在的咖啡館,讀書寫字的永恆只有我一個。

「空氣相當壞,空氣清淨機已經完全買不到了,我們在這裡吃完飯,作點事,回去就窩在臥室不要出來吧。這樣的日子不知道要多久。」從某處趕來的他說。

於是我繼續不情願地坐著,在這個網路很慢也不供應插座的的半咖啡館,喝一杯要30角錢的自來水(這個時間的自來水還安全嗎),一邊暗自記算在那港灣邊只花四美元就能自在從早上坐到晚上,與如今花去二十新幣坐一下午仍感覺有愧的不等數學公式。


我想我還是沒能習慣新加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