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刊於UDN聯合新聞網2010.03.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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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在席耶那應該是很浪漫的事,不過推開旅館小房間的窗戶,就忍不住要嘆氣。
窗外,是身旁建築的屁股,清一色黃灰,湊成極小的天井。與隔壁棟的鄰居樓房很近,差不多可以用手搆到的距離。底下迷你中庭不是太乾淨,荒煙漫草地,間或有花綠垃圾點綴,大約是四面或許房客、或許居民的傑作。抬頭是四四方方的天空,一片淡灰。
轉頭看小房間:磨石子地,一張書桌併梳妝台兩用的桌子,屋角是座厚重木頭衣櫥,木料很厚,以致於打開後放不了多少東西。櫥門脫損合不上,要用領巾卡住,門才不會伊伊啊啊地隨風作響。兩張小單人床併在一起,雪白床單上鋪著薄薄一條天青色毛毯,大紅的細洋鐵床架像是才剛重漆好,非常亮,是整個房間看來最新鮮的顏色。乾癟癟的床墊邊是另一扇門,通往洗手間。洗手間有小小的洗手台、馬桶和蓮蓬頭。當然沒有浴盆。為了這間可以自己使用、不必共用的方便之處,我額外多付了十歐元。
四十元一晚的房間,雖然沒有什麼可挑剔,但是稍微歇息後,要再繼續待在房間裡,卻實在做不到。
我拖著依然疲倦的身子,打起精神爬上席耶那最高的塔,再爬下來;走過許多蜿蜒的小巷,又走過開闊廣場;再累趴趴爬上席耶那第二高的塔,再爬下來。雨早已停,不過天依然陰。我累壞了,也餓極了。
想起張國立先生的書,關於義大利的,內容寫得詼諧,是我旅遊義大利的不精確指標(因為並沒有帶在身上)。印象中隱約記得據張說,席耶那是提拉米蘇的故鄉。我雖然不算是提拉米蘇的大粉絲,不過覺得好像應該試試。
走回貝殼廣場,廣場邊的餐廳三兩零落。在這遊客稀少的季節,餐廳張羅客人也顯得有氣沒力。即使沒看過張國立的書,我也深知廣場邊的餐廳全是作觀光客生意,美味不到哪裡。不過雖逼著各個「居然還開著」的店裡的老先生老奶奶艱難地以英語告訴我哪裡有好餐廳,他們也只能勉強地說「哎呀都關門了,要三月(或四月)才會開呢。」某個賣齊昂地紅酒的老先生正要打烊,熱情地說:「來我家晚飯吧,我太太做菜一流。」心動是心動,不過一問之下老先生家在古城外,走出古城還要再開車二十分鐘,想想還是算了,不過約好明天來他店裡試喝紅酒和自家製的咖啡。
傍晚七點,廣場竟然黑了一半,殘餘還營業的餐廳少得可憐。沒辦法了,我的肚子不容遲疑,只能挑一家坐下。吃著不算難吃的起司千層麵和可樂,既孤寂也不孤寂。夜裡廣場相當幽靜,大約是天氣不好,沒有月光。我在沒有月光的夜裡感覺某種東西隔開了其他感官,彷彿只剩下我一個獨個兒留在沉寂廣場。
飯罷,繞著廣場踱步。現在還開著的店只剩下二間觀光咖啡館和三家冰淇淋小舖,我一面拍照一面記掛著沒有嚐到的提拉米蘇(餐館雖有賣,看起來卻不好吃),於是買了一隻提拉米蘇口味的甜筒慢慢吃著,清嫩柔軟的香氣融化舌尖,又甜又膩地像是蜜釀的酒,停在口裡久久不散。
我回到夜涼如水的房間,洗了澡,翻出衣櫃裡備用的另件薄毯,決定還是要再加上身上的黑絨大衣,把棲身的地方準備得暖和。臨要睡,舌尖記憶地香氣鬼魅上湧,我竟忍不住,又披上大衣,出門尋找也許深夜十一點還有開門的冰淇淋小舖。
「妳真好運,要不是我要等男朋友早就關門了。」意料之外還開著的小舖店員遞給我一隻檸檬口味的冰淇淋甜筒,一面生氣地說她不要等那跟人喝酒不知喝到哪的男友。我沒吭氣,但略帶感激地接過看來特別大的甜筒。「開心果口味的也很好吃。」女店員挖了一大湯匙讓我試試。
我捧著兩種口味的甜筒在廣場上走,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,灑著一地銀亮。「明天大概真是天晴吧?」我仰望天,暗暗可惜相機放在旅館床頭。廣場邊唯一還開著的冰淇淋小舖也熄了燈,愛喝酒的店員男友總算出現,兩個人打打鬧鬧地從另一頭走了,留下寧靜的月光和我。還有一隻半的甜筒。
應該很累的,清甜的檸檬香融化在嘴裡,我融化在充滿銀亮月光的貝殼廣場上。說來不好意思,我竟然忍不住真正地躺在十四世紀就有的廣場的地上,仰望月光。
結果第二天早餐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;結果我所記憶深切的是塔、月光和冰淇淋。
那是我的席耶那。